波提切利笔下的女性,都有西蒙内塔的影子
(资料图)
【导读】正在东一美术馆展览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将于8月27日结束。在开展之初,“2023年文汇讲堂听友讲座“参与了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郭亮教授的系列三讲,即5月20日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优雅叙事》,5月27日的《科学视野与绘画媒介——植物观察者与图像呈现》,6月3日的《美的概念——波提切利人像风格的塑造》,东一美术馆已在7月中旬将三次讲座视频上传B站。讲堂选取两条线索加以整理撰写,昨刊发了《郭亮:波提切利,走在佛罗伦萨大街上的“顶流”通才》(见文末链接)颇受欢迎,本篇切入另一个视角——人体美在波提切利这里的承前启后。
参与讲座的讲堂听友与郭亮、周蓉在东一美术馆合影
看过或听闻过东一美术馆的“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展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位波提切利的柏拉图之恋——《青年女子西蒙内塔·韦斯普奇的肖像》中的侧面像,展出中其他画作中的女性,据介绍,大多是以西蒙内塔为原型,尤其是维纳斯的面庞。但当你被从波光粼粼的海水中诞生的维纳斯所震撼,被春意盎然中的林间爱与美的女神所感染时,是否也有过疑问,这位女神的身材比例被拔高了。但1485年波提切利的代理人向公爵所写的推荐信中却褒扬他作画的优点——比例完美。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的郭亮教授在三次主题讲座中对此这样解释:这种人体的超自然主义是向古希腊致敬,虽然比达芬奇仅有七岁之长,但波提切利却走了一条和透视、科学解剖较为不同的道路。郭亮评价:他的目标是在绘画中实现美的理想,如果一种更具想象力的形式能更好地服务于整体审美理念,他就会放弃现实主义。而这一点,通过两次讲座中与北京画院副研究员周蓉、四川美院院长庞茂琨的对话互动得到进一步深化。
郭亮与庞茂琨对话
西蒙内塔·韦斯普奇之谜:为何她有旷世之美?
“西蒙内塔·韦斯普奇(1453-1476)是真实存在的,但也是被神话的,这反映出文艺复兴时期女子在政治、家族中的地位和在社会中的微妙处境。”在第三讲中,北京画院副研究员周蓉被邀成为对话嘉宾,她带来了关于佛罗伦萨城“国民女神”韦斯普奇的很多谜题。
对张爱玲颇有研究的周蓉带来西蒙内塔的谜与底
据有限的文献资料,还在热亚那娘家时,年幼的西蒙内塔因为母亲的多次改嫁,便深晓各种政治、家族人事的纠葛。15岁嫁到佛罗伦萨后,她成为了佛城被膜拜对象。她生前所戴项链的吊坠“阿波罗与牧神”曾出现在1492年洛伦佐·美第奇家族的财产清单上。
西蒙内塔的坠吊出现在美第奇家族清单上 周蓉PPT
文艺复兴时期女性拥有特殊的历史地位,西蒙内塔并非个例。以伊莎贝拉·德·艾斯特为例,她母亲娘家是那不勒斯的阿拉贡王国,妹妹嫁给了米兰公国,自己嫁给了曼托瓦国王,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希腊文、拉丁文的文学、历史。1499年,达·芬奇从米兰到威尼斯途中经过曼托瓦,曾为其画了侧面素描;再看达·芬奇的《抱貂的女子》的主角切奇丽亚·加莱拉尼(1473-1536),她擅长拉丁语,会作诗,能辩论哲学,身份是米兰大公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爱妾。从中看出,一位受过教育颇有地位的女性往往维系着多个显贵家族的关系。
周蓉出示了韦斯普奇家族成员皮埃罗·韦斯普奇在狱中所写的信,里面详细论及了西蒙内塔和美第奇、阿皮亚尼、韦斯普奇三个家族的利害关系。“可以推测,当时女性的美丽是否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相关?”
1485年与1490年的有关西蒙内塔的画像 周蓉提供
或许是人际关系的复杂,西蒙内塔25岁得肺结核而早逝。此后大约九年的1485年,波提切利完成了《理想化的西蒙内塔·韦斯普奇像》。14年后的1490年,皮耶罗·迪·科西莫完成了西蒙内塔装扮埃及艳后的肖像,艺术史家施耐德认为,这件作品为古典晚期,作品中蛇的首尾相连又未能完全衔接,似乎象征着时间的循环和命运的多舛。自此,西蒙内塔形象不断出现在文学、诗歌、神话中,连洛伦佐·美第奇都说“她死去比活着时更为迷人。”
“我们在雅典娜、维纳斯、美惠三女神脸庞上能看到与西蒙内塔的影子,因此,西蒙内塔已经是一个理想女性的象征了。”周蓉点题的同时,听众的眼前依次掠过《春》《维纳斯的诞生》《马尔斯与维纳斯》《雅典娜与半人马》。
柏林博德·弗里德里希博物馆馆长威廉·冯·博德(Wilhelm von Bode)在一张波提切利的《年轻女子肖像》前 周蓉提供
目光回避与忧郁气质:对女性的预设之美
周蓉的研究多少揭开了佛罗伦萨“国民女神”的个案之谜,郭亮从艺术史的梳理,更系统刻画了女性被预设的群像历史。“晚近100年艺术家的审美变化要多于此前500年,可能是离开了农耕社会的原因吧。”
郭亮以19世纪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1780-1867)为例,他也是著名的肖像画家,在1856年画了穿着蓝色绸裙略侧身的《莫第西埃夫人》,这位在罗马留学四年的艺术家深深地烙上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美学特点。而到了近20世纪,梵高(1853-1890)、马蒂斯(1869-1954)、毕加索(1881-1973)大体是同时代人,但画派不同画风迥异。
安格尔的《莫第西埃夫人》中依然能看到文艺复兴的人物风范 来自网络
而在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中的女性形象在题材上是有所限制的,对于她们的眼睛位置、姿势,以及被参与的活动都有所规定。人物的目光都要遵循“回避定位”规则。尽管波提切利(1445-1510)和同时期的达·芬奇(1452-1519)她们的绘画风格不同,但是都遵循了这一点。
达·芬奇精通解剖学,私下解剖过很多人体,他以“空气透视法”等新的物理学发明精准表达对科学的理解。他的《抱貂的女子》《蒙娜丽莎》都如出一辙,蒙娜丽莎半侧的姿势、目光游离在画面之外,几乎成了当时的佛城人像标准。年轻的拉斐尔(1483-1520)刚到佛罗伦萨就受此洗礼,《多尼夫妇像》有意模仿。此后他的圣母系列尽管有着“邻家女孩”的亲和力,但在目光和身体侧位上都有相同处理,无论是《椅中圣母》还是普通女子画像《拉芙娜·莉娜》都有惊人的一致目光。1514年提香(约1488-1576)的《梳妆的女人》也是如此。
拉斐尔的《披纱巾的女子》和提香的《花神》的目光 来自网络
波提切利的《圣母子》中,圣母双眼低垂,头背对着或略略偏离中心,将小耶稣抱在膝盖上,但她没有看婴儿,也没有看天使,而是以娴静的方式转向地面,转移视线。在《维纳斯的诞生》中,你同样捕捉不到她从海上冉冉升起时的目光,她的目光并不在直视画中的观看者,而是越过观看者在看远处的事物。
“文艺复兴时期很少有直接和观众目光的对视,到了17世纪才更为普遍。提香的肖像画里开始有体现。”
郭亮例举了当时的理论家的艺术理论,在略早于波提切利的通才阿尔贝蒂看来,女性之美不仅在容貌,还在美的心灵,包括生育很多后代。到了稍晚于波提切利的佛罗伦萨作家费伦佐拉,在1540年的《论女性之美》一书中有了具体的规定,比如,头发的最美丽颜色是“金黄”,前额的宽为高的一倍;皮肤白皙洁净但不惨白;眼睛大而圆不太深陷,眼睑白净不见红丝;鼻梁应该和缓匀称的向两侧低落,鼻端英微微隆起但不形成钩鼻……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常常从希腊和罗马神话中汲取灵感,比如提香的《花神》,深金黄色的头发披在肩上,右肩和上胸部暴露在观众前,营造出一种令人惊讶感。“由于文艺复兴的女性肖像只是社会和个人的理想的反映,因此,并不会是准确的表现。”郭亮总结。
周蓉和郭亮对文艺复兴时代人的发饰艺术都有着深入的社会学研究
而有关忧郁的理解更是预设美的精准体现。公元前4至5世纪人们就认为,体质以“胆汁质”为主的人有抑郁倾向,虽然也认为是身体和精神的疾病,但在文艺复兴时期更看重忧郁带来的创造性。波提切利作品中的人物面容大多带有淡淡的忧郁。一般忧郁的人形化身长着翅膀,拿着一只测径器,周围散落着其他与几何学相关的工具,几何学是“自由七艺”中艺术创作的基石。
郭亮同时将这类社会学研究拓展到了关于发饰的描绘,头发的色彩、编织的方式、珠宝的镶嵌完全折射着社会的审美。周蓉也带来了自己的细腻研究,让听友脑洞大开。
维纳斯的黄金分割之美与波提切利的逆解剖学
文艺复兴时期追寻的美大多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的审美观。与达·芬奇注重科学的解剖原理的透视法不同,波提切利更追求他认为的理想美,他的人物线条以优雅而著称于艺术史,同时为了他认为合适的理想美,他并不受现实观察的局限,这一点充分体现在《维纳斯的诞生》中。维纳斯的身材显然不符合现实人体比例。“这是波提切利向古希腊的致敬。”郭亮溯源了古希腊所追崇的身体之美和沉淀下来的“维纳斯风格”。
《米洛斯的维纳斯》带来的人体黄金分割点
大家熟知的断臂维纳斯,即在米洛斯岛发现的大理石雕塑《米洛斯的维纳斯》,现在收藏在法国卢浮宫,被艺术评论家温克尔曼誉为“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人们视觉之美背后凝聚着普遍的审美原理。扣除底座,维纳斯的身高为204厘米,正好可以八等分,每一段为26.7厘米,其上身和下身的比差为5:8,整体造型让人感到非常稳固。5:8的比值不仅属于西方世界的最佳比例概念,也是古希腊雕塑的经典代表作品。
郭亮介绍,到了中世纪,“断臂维纳斯”的比值被神秘化了,指为神授比例法。到了15世纪末,也就是波提切利创作活跃期,传教士路加·马乔里(约1445-1510)用“黄金分割”来命名,由此,0.618就是黄金分割点的具体数字。而同期的“达·芬奇密码”中有美丽六法则,包括脸的宽度必须是鼻宽的4倍,前额的宽度、鼻子的长度以及下颌骨的长度必须相等,后世研究者发现,5大法则都与现代人奇迹般地吻合。
当代波兰摄影师里内科·迪克斯的1992年作品(右)有波提切利画作中的维纳斯痕迹 郭亮提供
由此,“Venus pudlic”这个西方艺术中用来描述经典人物姿势的术语,被波提切利公开并生动引用。大家都惊叹《维纳斯的诞生》描绘了古典神话中的非宗教性场面,近乎真人大小的维纳斯呈现以单脚支撑的姿势站立,这个姿势备受古希腊罗马艺术青睐,而波提切利加以创造性地模仿。这个姿势如此夸张,以至于不符合解剖学规律,这样高度的女性也不可能站在漂浮的贝壳的边缘。通过这种方式,波提切利还回顾了文艺复兴之前的表现风格,而不是现实主义的描绘,以这种选择“在绘画中实现美的理想”
向古典大师致敬中的时代创新与对话
这又从另一个侧面帮助我们理解为何波提切利与现代相通。郭亮分析,从19世纪的拉斐尔前派开始,波提切利的影响在艺术运动中广泛传播。在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举办的展览中,引用了波提切利对安迪·沃霍尔、辛迪·谢尔曼和摄影师里内科·迪克斯塔等不同作品的影响。在流行文化中,詹姆斯·邦德的电影《诺博士》中乌苏拉·安德丝从海中浮出海面,让人即刻想到《维纳斯的诞生》。
庞茂琨的致敬古典大师画作《抱貂的女子》(上)《维纳斯的诞生》(下)
波提切利执着地向古希腊艺术美致敬,在当代中国也有着知音。第二次讲座中,被誉为中国油画家中最接近西方古典艺术的四川美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庞茂琨应邀对话。他坦诚在1980年代中期,于北京第一次看到伦勃朗、鲁本斯、大卫的画作时就迷恋上了西方古典艺术,并追踪至文艺复兴这个源头。在2010年,他访问美国、俄罗斯、英国,因此留下了2018-2019展览的致敬古典大师的“折叠的肖像”系列,比如将自己置身在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女人》中,比如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中,有潜水艇浮出海面,比如委拉斯凯兹的《宫娥》里的天花板上出现了无人摄像机……“这是一个中国画家向西方古典大师的致敬,也是中西方的对话”。在和郭亮的对话中,两人都高度肯定了具象主义绘画在传达人的精神状态时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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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切利将他的思考和文艺复兴带到了申城,也将申城人的目光送向了西方艺术史600年和古希腊艺术的3000年,更是迎来中西方艺术的互动思考。而郭亮、庞茂琨、周蓉的专业讲解或将更大更深地激发国人驻足西方经典画作前的理解潜力和内心共鸣。
文末链接:
郭亮:波提切利,走在佛罗伦萨大街上的“顶流”通才
走近波提切利:第三方讲解兴盛,大美育链再添有效通道
作者:李念
图照:现场照片摄影:李建民 其余来自网络和演讲者PPT
编辑: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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